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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24日清晨6點45分,我正為了按時截稿而忙碌,已經醒來好幾個小時了。突然,我的電腦螢幕上跳出一則新的電子郵件。「我有事找你幫忙,收到信後請盡快回覆,」郵件中寫道。寄件者是一位唯一神教派的牧師,我跟他很熟。

「你好,羅恩,」我回信。

他說有個朋友患癌症,現在正在醫院裡,剛剛得知當晚她要動手術。他問我能否買幾張iTunes的禮品卡給她?

「讓她可以下載一些她喜歡的音樂和影片,好為自己打氣,面對接下來的手術更有信心。」他解釋說他本可以自行處理,但一時有事絆住了。「我一定會盡快把錢還給你。」

「好的,」我答應他。「非常感謝,」對方如此回應。接著他切入重點,囑咐我買三百美元的iTunes額度。我心想:「那可以買多少音樂啊!」他說:「你刮開每張卡片背面的銀色薄膜後,把兌換代碼拍下來,直接寄到莎朗的電子信箱。」他給了我莎朗的信箱,最後說了句「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我們可是唯一神教派啊,通常不用上帝這個字眼,以此為對話作結非常奇怪。我猜想是因為羅恩滿腦子都在想朋友莎朗的嚴峻處境而一時口誤了。

「我可以中午前後去買卡片,然後晚上完成這件事,」我如此回應。但他表示那就太遲了。「能在中午以前就寄給她嗎?這樣她才來得及在手術前使用。」這時間對我來說並不方便,不過跟這位於聖誕夜還在抗癌的女士相比,我的一丁點兒不方便又算得了什麼呢?

於是我開車到超市買了四張禮品卡,收銀機前的店員立即將卡片開通。上午9點半,我把照片用電子郵件寄給莎朗,並附上訊息:「親愛的莎朗,底下是卡片的代碼,可以讓你購買iTunes的音樂。大家都在為你加油。」

接下來我就忙於聖誕夜大大小小的準備工作,把這件事給忘了,直到下午4點半查看信箱,才發現有後續訊息。「莎朗剛剛寄了電子郵件給我,說她已經收到卡片了。我真的很感激你,相信這一定能幫助她勇敢對抗癌症。」但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禮品卡的消息顯然傳遍了整個癌症病房,其他患者也向羅恩提出同樣的要求。「你能不能馬上再幫我買五百美元的禮品卡?」

他在說什麼?幫自己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連病房裡不認識的陌生人也要雨露均霑,未免太過頭了吧?

反正現在也來不及了,於是我打電話給羅恩。

「嗨,布魯斯。有什麼事嗎?」

「現在要幫忙其他病人已經來不及了吧?」我問。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會兒後,我聽見對方回答:「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病房裡的其他患者也想聽音樂的事啊,」我說。

「布魯斯,」他緩緩地說。「這是詐騙。有人一直在冒充我,我已經在臉書上警告大家了。」

「我沒……看見。」

我怎會這麼輕易就上當了呢?理由很簡單:美國認知科學家維拉.託賓表示,精心編造的情節很容易影響我們的大腦,正是完美詐騙所需的伎倆。騙徒透過巧妙的手法編出故事,熟練地操縱受害者的同情心,贏得他們的關註。一開始金額不會太大,就我的情況而言,騙徒開始時分寸拿捏得當,足以令人誤信。先是表示歉意,再輔以感激,接著展開以假亂真的故事。沒多久我就掉入圈套,披上外套出門了。

騙子跟說書人一樣,善於運用思維上的誤區。加拿大心理學家凱思.史塔諾維奇認為,我們在思維上都是「小氣鬼」,推敲時喜歡走捷徑,容易驟下結論。

騙徒也會利用其他類型的認知錯誤,例如「一致性的傾向」——人們的行動往往與自我認識一致。收到第一封電郵時,啟動了我認為自己是好心人的意識,而按照他要求的去做正好給我一次證明的機會。

「你以為自己正在做好事,」盡責受理我報案的警察說。「這種心態矇蔽了你的雙眼。」

接下來就是所謂的「錨定」,這個心理學術語是指人們過於仰賴單一資訊的行為。託賓說:「雖然我們的推理受已知信息的限制,但是我們很難擺脫它。」這個騙子先在我的大腦裡錨定了癌症病房的意象,更糟的是,我的腦中看得見莎朗,因為我經歷過——父親死於癌症時,我就陪在他病榻旁。

這些因素加總起來可能導致受騙者對很明顯的危險訊號視而不見。在第一封電子郵件中,「牧師」並未寫出我的名字,但我自願想是因為他太匆忙了。實情則是騙子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後來還是我回信時才自動奉上。再來是信件中出現的語法錯誤,怎麼能出自這個向來對用字遣詞十分講究的人呢?但我卻視之為壓力所致。基本上我等於是透過濾鏡來閱讀騙徒的電子郵件的,只看到了其中良好的動機。

一般認為詐騙受害者主要是老年人,實則不然。根據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的資料顯示,千禧世代受騙的次數超過其他年齡層。但他們損失的金額比老年人小,原因是手頭的錢比較少。

孤獨的人容易成為下手目標,雖為刻板印象,倒是事實。他們比較容易讓詐騙者的第一步得逞:有來路不明的郵件,他們更可能打開;有假冒國稅局的電話,他們容易不掛斷。

我既不孤獨,也不是千禧世代。但我是教會會眾,在詐騙者眼中屬於容易上鉤的群體。儘管我們並不清楚宗教信徒是否真的容易受騙,但有證據顯示,許多詐騙老手將目標鎖定宗教團體。我能夠肯定的是教友中沒有其他人被騙過。這個騙子隨機挑中了我,運氣實在好。我的確容易上當,內人就經常提醒我:「還記得你差點買了一輛欠債未清的車子嗎?」

我們這些詐騙受害者還有其他明顯的共通點。譬如,我們比較果斷。你也可以說是容易衝動。另外,「天真」或「輕信」也適用於我們,儘管社會科學家比較喜歡的說法是「少疑」。英國艾克斯特大學心理學家史蒂芬.里耶形容我們是身體、財務和情感上的「冒險者」。

人們或許以為無知是受騙的先決條件,但有時候問題不在知道的太少,而是知道的太多。美國心理醫生史蒂芬.葛林斯潘是華爾街有史以來最大的「龐氏騙局」的受害者之一,他為退休生活而存的錢,大約三分之一都化為烏有。然而,他得知自己被騙的前幾天,才剛出版了一部權威性著作《上當受騙紀事錄:我們為何被騙,以及如何避免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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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過度自信反倒容易導致毫無根據的狂妄,使人做出近乎愚蠢可笑的誤判。

接到第一封電郵時,我其實正在編輯幾篇關於如何避免被騙的文章。我理應能一眼看出其中有詐,但問題在於:儘管我的知識很扎實,卻從未遇過那種騙局的實戰。在那次的過程中沒有冒充皇家的謊稱,甚至也未直接涉及金錢。為什麼壞蛋會想要音樂呢?其實他們不想要。詐騙者要iTunes禮品卡的理由很簡單:代碼難以追蹤。而一旦取得代碼,他們就可轉售。

聽完我的遭遇後,Visa信用卡盜刷部門的客服人員說:「抱歉,恐怕我們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為什麼不行?」

「因為這不算盜刷,」客服人員解釋。「我們對交易提出異議時,索賠的對象是商家。然而在這件案子中,商家沒犯任何錯誤,是您自己願意購買這些禮品卡的。」

等等,什麼?我不是自願呀!我是自願上鉤的嗎?根據里耶的說法,詐欺和其他犯罪的差別在於詐欺需要受害者的合作。美國撲克牌魔術師韋斯利.詹姆士講得更清楚明白:「所有騙局的成功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兩造共謀的。」

然而,被騙了錢能有什麼回報呢?答案或許跟我們去看魔術表演沒有太大差別。暫時讓自己相信假象,然後突然間風雲變色,會帶來一種詭異的愉悅感。託賓說:「那種令人驚訝的瞬間是人性所愛的。」

中年生活比較平淡,而陷入老手請君入甕的險境之後,那種緊張與釋放帶來的快感正是他們所欠缺的。當然,對我來說,身為作家,戲劇性本身就是一種回報。從這起磨難中,我得到了什麼?我得到那種「瞬間」——充滿刺激震盪、有別於其他日子的永恆記憶。更別說,還有一段故事由此而生。

(202011-8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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