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友誼式客機。 Photos: (plane) Alamy Images

福克友誼式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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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裏,一九六○年六月十一日這天的黎明跟布里斯本任何一個冬日的清晨沒什麼兩樣。然而,當早報送抵,在我面前攤開,我頓時吃驚地知道這絕不會是尋常的一天。環澳航空公司一架福克友誼式班機在接近昆士蘭省麥凱市的外海失蹤了。
我思忖:環澳航空不可能墜機!但當新聞透過廣播傳來,說已尋獲飛機殘骸,我不得不面對五三八號班機墜海的事實。我原本也可能在那架班機上。從那一刻起,我腦海裏就不停與「為什麼」交戰着。
一九五○年代我和很多年輕女性一樣,渴望成為空服員。後來我順利被環澳航空錄取,派駐布里斯本。按照班表,每三週我就會出勤一趟五三八號班機,由布里斯本飛麥凱市。就在三週前,我才和一位在這場空難中喪生的空姐一起在這條航線上服務。我跟她一樣都可能在那班飛機上,但為何不是我?是我們的人生劇本早已事先寫好,還是我能倖免於難純屬運氣?
前一天才發生二十九人罹難(包括正副機長和兩名空服員)的墜機事件,隔天下午我就是五三八號班機的機組員之一,讓這天顯得格外不尋常。機場籠罩在陰鬱低迷的氣氛下,大多數同事都還在消化適應這起事件。也許只是噩夢一場,那架福克友誼式客機並未墜毀呢?公司上下可說都還處於震驚當中。我和另一位較資淺的空服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值班登記簿上簽到。我們看到兩位罹難女孩前一天傍晚的簽名,她們誤簽了六月十一日,而不是六月十日。這純粹是筆誤,對我卻造成很大的衝擊。接着我們便登機了。
受訓時,我們一再被灌輸絕不可在乘客面前流露真實情緒。那天下午我自然懷抱深切悲傷,並感到失落和恐懼,但公司期待我們把這次值勤視作平日任何一趟飛行。儘管如此,當我們歡迎旅客登機時,有些人看來對空難似乎毫不知情。怎麼可能?發生了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且悲傷的事情,他們卻波瀾不興,我怎麼也沒有辦法理解。
飛機起飛,我們如常在瑪麗伯勒市和洛坎普頓市降落暫停,接着朝北飛往麥凱市。當時麥凱市起霧的狀況跟前一日傍晚一模一樣,機長決定先在海上盤旋,不嘗試降落。我可以看到底下的燈光,那是搜救人員正在飛機墜海的位置搜尋遺體,因此盤旋的過程格外教人不安。直到此刻,整起事件對我來說才變得真實。
機艙服務告一段落後,除了和乘客聊天別無他事可做。一位女士告訴我她寫小說,於是我問她:「你最新的著作叫什麼?」

作者1950年代擔任環澳航空空姐。Photo: courtesy of the Author


她答道:「《二度雷擊》。」
我心想:不會吧!
鑑於天候狀況依舊不佳,機長決定改飛湯斯維爾市。這讓人大大鬆了一口氣,畢竟我們已經在墜機殘骸的上空盤旋了一個小時。
飛機盤旋時,我想起上一次和我一同在這航班上工作的女孩,如今已命喪黃泉。我們曾聊起未來。她那時才芳齡二十六。我們生活中充滿各式各樣小煩惱,似乎還不懂得當下才是我們唯一擁有的,生命可能轉瞬即逝。
我還記得數週前的另一趟飛行,班機在湯斯維爾停留一晚,我和副機師一道去做禮拜。他也在昨天的失事中罹難。
現在想起來很不可思議,那晚佈道的內容講的是死後的世界。結束後我們討論起來,他問我對死後世界的看法。我說:「也許只有靜待那天來臨,我們才會知道。」現在我只能想着那位年輕的副機師。
我終於明白我會在一九六○年六月十一日而不是十日飛純粹是運氣。一日之差竟成天人永隔!上天給我機會學會珍惜當下,但我畢竟是凡人,常忘記這簡單的真理。然後我的思緒便會飄回那天。我不曾忘卻死於空難的朋友,也常停佇腳步省思生命的脆弱。


作者今年八十三歲,空難發生時年僅二十七,現居澳洲布里斯本。她後來離開航空公司,婚後育有三名子女,向來喜歡透過文字分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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